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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凤凰香未燃尽,瓜果带露。

第五十二章:凤凰

客栈。

黄壤好不容易应付完屈曼英, 这便拿着谢红尘的玉佩出城。

城是出了,但信她却是不会去送的。

说到底,那个高门大户的息壤一族, 和她有什么关系?

她在瞰月城郊游『荡』, 有心去找第一秋,但是这刚刚开,又跑上门去。

怎么也有些迫不及等。

黄壤不是无知少女, 春心萌这样的事,恐怕还是太过丢人。

她信步闲游, 经过一块农田, 却被田中的豆苗吸引了目光。

那农田狭窄,上去不过两。然而面却种着她亲培育的豆苗。

在这样一个方,居然到自己的良种,黄壤当然感兴趣。

她蹲在边, 掐了一片嫩叶。这豆种被养护得极好,没有一根杂草。黄壤心血来『潮』, 不由翻出今日屈曼英给她的账册。

她本是随意翻,然而却真的查找到这么一块方。

瞰月城北郊十,薄田二。

上面写着田主人名叫曹元, 他申领了豆种一两。

就是这么区区的一两豆种, 也有记录在册?

黄壤心中诧异,她翻账册,面记载了瞰月城周围的良种申领情况, 远不止这一块农田。黄壤在旁边又找到了许多。

其良种类、数量都毫不差。

她沿着这些薄田, 逐渐走进一个村落。

村中不少土,面都种着她培育的种子。

“姑娘?这都黑了,你怎么不家啊?”黄壤得出神, 冷不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。

她蓦然转身,这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老『妇』。

这老『妇』无甚恶意,不然以黄壤剑修的机敏,再如何走神也不会毫无察觉。

她微笑着道:“啊,婆婆,我本是走亲访友,认错了路。此时又黑了,实在辨不清方向。”

“哎呀!你这姑娘,怎的如此大意?”那婆婆闻言,都替她焦急起来,“那你可不能再走了。这黑人少的,可遇上什么坏人。”

她想了想,说:“你先进屋,婆婆给你做碗热汤。”

黄壤有想问问这良种的事,便也不推辞,随她进了屋。

这是一间普通的土屋,面放着锄头、箩筐之类。东西繁多,收拾得倒还整齐。

头发花的老婆婆走进厨房,开了锅灶,想了想,又取出一个鸡蛋。黄壤查这厨房,只见其四壁都有烟薰的痕迹。这房子来是很有些年头了。

黄壤说:“婆婆没有家人吗?”

老婆婆将柴引燃,放进灶孔,道:“都死了。前些年年头不好,两个子都没扛过来。后来老头子病了没钱治,就只剩了我一个孤老婆子。”

她提起家人,也不过剩了这么一两句话,连悲伤都极为浅淡。

黄壤微怔:“我记得朝廷每年都会发放良种,何至此?”

老婆婆将火升好,长叹一声,说:“朝廷是会发放良种,但那些上等的种子,都是发给大户统一播种。哪轮得到我这些人丁单薄、土亩又少的人家?以前我只能买普通粮种。”

她边说话,边和面,打算给黄壤做个汤面:“这普通粮种啊,靠吃饭,一逢灾,便颗粒无收。可土的赋税,却半点也少不得。”

黄壤皱眉,说:“我方来时,见面土都种着上好的豆苗。”

她说到这个,那婆婆便高兴起来。她脸上皱纹也舒展开来,说:“这几年好多了。说起来,都多亏了女菩萨黄壤啊。”

“啊?”黄壤愣住。

那婆婆把汤面下好,又给她卧了个鸡蛋,说:“那些育种师,都不愿意把良种卖给散户。我又出不起高价,平时哪有这么好的种子?十年前,黄壤姑娘派人送来这些种子,说是免费给我播种。我这个村子,十年来没有饿死过人了。”

她把面盛出来,又撒了些香葱,说:“我老头子真是命不好。一辈子没能赶上个好时候。”

黄壤听她絮絮叨叨,心却五味杂陈。

一般的育种名家,确实是不会允许自己的良种卖给散户的。

就在从前,黄壤主持黄家的时候,她的良种契约也有明文约定。

散户,买不起试种时的肥料,也不能很好的经管照顾。这些种子未必能达到试种时的收成。

万一减产或者病变,对育种师的名声是极大的损害。

再者,散户出不起价,良种贱卖,育种师的身价位如何维持?

所以,世面上几乎有着不成文的规定——只有能力低微的育种师,其良种会贱卖给散户。

是以,朝廷每年批量采买时,其契书上也会注明。

知名的育种师,如息老爷子所育名种,田亩不过千者不得使用。

哪怕是黄壤的种子,也必须田亩过百,方能种植。

这是一个育种师身份的标注。

所有人都遵循着这样的规则。

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,那些散户怎么办?

因为良种产量颇高,是官府赋税加重。而买不到良种的散户,用普通的粮种,缴纳着特育良种的税收。

就算每年官府采购的良种有富余,也因契书约定,不敢下发。

变异的良种,稳定了江山社稷,却是底层百姓的雪上之霜。

老婆婆把汤面端到桌上,在围裙上擦了擦,说:“好姑娘,先过来吃口面。你衣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,恐怕粗茶淡饭,不合口味。但已经这么晚了,你好歹对付一口。”

黄壤坐到桌前,无意间见墙上贴着一张红纸,红纸上写着她的名字。名字前,还供着香蜡瓜果。

“这是什么?”黄壤指了指那贡桌。

老婆婆忙说:“啊,这是长牌。村子好多人家都有。黄壤姑娘乃是菩萨再世,我这些凡夫俗子,恐怕一辈子也见不上她老人家一面。是就为她立了这长牌,早晚供奉。希望她万事顺遂。”

黄壤埋头吃面,喉咙却哽着一团酸楚。她虽出微贱,但好歹黄家也是土妖一族,有着收入不菲的营。

她不曾经历过这些凄苦,又哪懂人间仓惶与无助?

哪有什么菩萨临世啊,她和所有育种师一样,曾经严禁自己的良种出现在任何散户中。黄家为此还有专门的家奴巡查。

就算是现在出现在这的良种,也绝不是免费的。

黄壤吃了几口面,突然问:“婆婆,您听说过何惜金吗?”

“何什么?”老婆婆一脸茫然。

她没有听说过。

黄壤又问:“武子丑和张疏酒呢?”

“这些人是谁?”老婆婆想了半,说:“我老婆子年纪大了,也不怎么出村。这也就认识村长和保。其他人可是不认得喽。”

黄壤默默吃完这碗汤面,这汤面所用的面粉,来自她亲培育的麦。

她知道。

可这些麦种,其实是由何惜金、武子丑、张疏酒他每个月寄来的银子所培育。

黄壤自己并没有任何贴补。

这世间,难不成真有人不为名利,自掏腰包,济困扶弱?

黄壤不相信,这样的人,她此前从未见过。

她不顾老婆婆的挽留,仍然独自出村。她掏出那本账册,不顾黑,去找上面标注的田。

屈曼英做账很细,任何极微的一点种子,她都按田契标明了准确的位置。

黄壤要找也并不困难。

她以武修之体,星夜不歇,甚至不惜用谢红尘交给她的传送法符,四处核对账册。

可是所有散户都严格按照账册的记录,认认真真侍弄着这些良种。

今年这一批种子全都记录在册,并无遗漏。

黄壤在田垅边坐到亮,那绿油油的叶片伸过来,像是在同她玩闹。黄壤拔开绿叶,见人搭在边的石棚。

以前村民会在其中供山神、土。然而现在,面只简简单单刻着一个名字——黄壤。

香未燃尽,瓜果带『露』。

何惜金等人不仅将良种如数发给散户,而且全部以黄壤的名义发放。

以至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良种真正的来历。

瞰月城,客栈。

已经很晚了,屈曼英坐在床边,说:“我今终见到了阿壤,我还『摸』了她的。哎哟那个嫩得呀……你说她也练剑,她的上咋就不长老茧呢?”

何惜金给她端来洗脚水,说:“玉、玉、玉壶仙、仙宗……有、有……”

他说得慢,一边说话,一边挽起袖子,给屈曼英洗脚。

屈曼英既不催促,也不打断。何惜金是得以说完:“有丹、丹『药』,能、能、护、护、护。”

“嗯!”屈曼英点点头,“来效果不错,头我也要买些。”

何惜金说:“可、可。”

屈曼英想了想,又说:“那孩子得真是漂亮,有几像息音年轻时候。我今拉着她,真是脑子都空了。也不知道说错话了没有。哎呀,可惜我家澹憨傻,配不上她。”

一说到这,她就开始闷气:“你说这都是孩子,息音还过逝得早。怎么她的闺女就是人中龙凤,我这几个孩子就是猪中饭桶。”

门,何澹正想向父母请安。他举着刚要敲门,就听见这么一句。

“娘……”何澹推开门,一脸无奈。

“你还有脸来!”屈曼英见他就气,“阿壤来了吗?”

何澹说:“尚未归来。”

屈曼英只得说:“哎,今日我冒然自称她姨母,也不知这孩子会不会见怪。她母亲去逝得早,她在黄墅膝下长大,想来是受了不少苦。我她对息家人的态度,也并不愿意攀这门亲。”

何惜金安慰妻子,说:“不、不、不用、担、担、担心。她她她……是是个好好好孩子。”

屈曼英说:“你哪知道女家的心思。”她转头吩咐何澹,“你去门守着,若她来,就过来告知母亲。我思前想后,还是要再向她解释一二。可让孩子心存什么事。”

何澹答应一声,刚要出门,黄壤已经站在门口。

黄壤本想找屈曼英谈一谈良种的事,一眼见屋的情况,顿时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

倒是何掌门坦然给夫人搓脚,并不以为意。

“啊呀,阿壤!”屈曼英见她过来,高兴得连脚都没擦,跳起来跑到门边:“好孩子,你可算是来了。见着息家人了?”

黄壤见到她,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。

若是逢场作戏,她十拿。但要真诚以待,尤其是对一个如此热情的姨母,她其实并不懂应对。她只得照实直说:“我没去,我不想见息家人。”

“也好也好。”屈曼英说,“那你过来陪我说说话。”

她牵着黄壤就要往走,何惜金拿了鞋子,道:“鞋、鞋。”

屈曼英忙一扶着何惜金的胳膊,一蹬上鞋子,道:“走,我去后院喝茶。啊,今你姨父带了些糖炒粟子,我带上。”

说完,她果然是拿起桌上的油纸袋,面果然是一袋糖炒粟子。

——今日是新秀弟子后一轮试艺,会直接决定排名。何惜金定然十繁忙。可他在来的路上,还为妻子带了一包糖炒粟子。

黄壤眼中的夫妻,时如黄墅和息音,及至长大,便是她与谢红尘这般。在她的记忆中,所有的温情加在一起,可能都抵不上这包糖炒粟子。

屈曼英牵着她的,道:“阿壤,我去后院吃粟子。”

“姨母家人俱在,应该还有不少话要说。我就不打扰了吧。”黄壤不是很想去,她还是对这样的热情不适应。

何惜金向黄壤点点头,道:“新、新、新秀弟、弟子、排、排……”

呃……黄壤开始四处找张疏酒和武子丑,可惜二人总不能跟着何惜金到他的卧房。屈曼英捂着嘴偷乐,好不容易,何惜金终把话说完了。

他告诉黄壤新秀弟子排名已经出来,黄壤位居头名。

黄壤向他道了谢,何掌门接着道:“难、难、难、难得相、相、相见,我、我、我、好、好聊、聊。”

你故意的吧!黄壤立刻转头对屈曼英道:“姨母,我想跟你去后院吃粟子。”

屈曼英哈哈大笑,牵着黄壤跑走。

黄壤还头了一下,见何惜金并未跟来,这放了心。

屈曼英更乐,道:“他这个人,多亏是嘴上有『毛』病,不然啊,指定是个话匣子。”

她提起这事,毫不避讳何惜金嘴上的『毛』病。

这样全无恶意的调笑,在黄壤的成长环境从未出现过。她的笑容倒是真实了许多。

“你是不知道,以前他前来我家求娶我,我爹本来不答应。后来实在是跟他说话太费劲,他又没完没了。我爹被他烦得不行,迫无奈,这允了这门亲事……”屈曼英提起从前,字字鲜活。

黄壤想到何惜金拉着岳父大人,结结巴巴求亲的场景,不由失笑:“何掌门真乃奇人。姨母若是同他吵嘴,可如何是好?”

屈曼英连连摆:“不吵不吵,从来不吵。他一句话还没说完,我气已经消了。”

二人同乐,哈哈大笑。